韩府的桃花都已经凋谢完了。

原本粉嫩的花瓣已经凋零入尘，散落了一地。

桃树的枝头都长出了翠绿的新芽，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小桥流水旁是水榭亭台。

云澈的步伐不疾不徐，远远地能够看到水榭轻薄的纱帐迎风而动，一个紫衣女子正坐在白纱轻舞的一片朦胧间抚着琴。

琴曲的曲调本是悠扬洒脱，却不知为何夹杂着一丝似是悲凉，又似是怅然的情绪。

云澈驻足在水榭前，眼眸微阖，侧耳倾听。

琴曲境界有三。

其一，演奏者只能演绎出一段准确无误的乐曲，却做不到融入情绪的表达。

其二，演奏者能够将情绪融入其中，让听者能感受到情绪的带动，切身地感觉到欢快，紧张或悲伤等等，名为共情。

其三，就是韩芷柔所达到的琴曲的顶峰。她的琴曲，往往都能讲述一个故事，名为共境。

凡是听者，只要细细聆听，都能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场景，她婉转的琴曲就像一个娓娓道来的说书人，在听者脑海内演出一幅朦胧梦幻的浮世绘卷。

云澈静静聆听，仿佛看到了一个羸弱的小女孩，穿行在一片杀伐与阴谋交织的乱世之中，却是个身在局外的旁观者，身上背负着沉重的重担，压迫着她不断前行……

琴音，突然戛然而止。

起因是她身旁的雪晴突然惊呼了一声，“参见云王爷！”

韩芷柔两只纤细的玉手在仍然嗡鸣着的琴弦上缓缓一按，垂眸将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压抑了片刻，才柔柔开口，“既然云王爷已经来了，为何不进来坐？”

云澈睁开眼，神色复杂，走进水榭中，在韩芷柔对面坐下。

“方才的曲子……是你？”云澈问。

韩芷柔顿了顿才答，“不是，一个戏中人罢了。”

戏中人的感情，怎会那般真挚。

云澈自然是不相信的。

只是她一个府中闺秀，虽然身为庶女深陷家庭争斗不假，可刚刚琴曲中的杀伐与悲怆又是什么，她凄凉旁观的又是什么呢？

她就算得不到父亲宠爱嫡女的对待，又何至于像自己一样背负着重担……

她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云澈突然有种恍惚。

仿佛就在刚才，就在那首琴曲中，他才第一次认识了眼前的韩芷柔，和他记忆中那个像桃花一样灿烂的小女孩，完全判若两人。

韩青一定隐瞒了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各有所思，气氛有些凝滞。

雪晴左看看冷冰冰的云澈，又看看心不在焉的韩芷柔，为难了片刻，给两人倒起茶来，“王爷您尝尝看，这是老爷最近才从泽阳收来的银针茶，可香了。”

一遍说，一边为两人添茶，一遍还对韩芷柔挤眉弄眼，示意自家小姐好好表现一下。

韩芷柔淡淡扫了她一眼，根本没做理会，只是沉默片刻后淡淡开口道，“今日找王爷过来，是为了坦白一件事。”

哎？

坦白什么事儿？

小姐难道要对云王爷表白心意了吗！

“那，奴婢就先退下了！小姐和王爷好好聊吧！”雪晴放下茶壶赶紧就溜走了。

小姐要表白了，这可是大喜的消息啊！她要马上赶回去告诉雪云！

坦白？

云澈也有些意外。

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么？

其实他给韩芷柔送了雪云这个全能侍女跟随在侧后，就很少打听韩芷柔的情况，只是偶尔向雪云问问有无什么威胁或者大事。

韩芷柔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几乎从不过问，因为他相信她，相信当年那个笑容灿烂、心思单纯的女孩。

“慕容红锦从来没有谋害过我。”韩芷柔一双眼眸温柔淡漠。

……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云澈皱眉。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的胸口就仿佛被人刺了一下，痛似锥心。

“因为良心不安。”韩芷柔轻叹一声，“你从前那般恨她，险些要杀了她，都是因为我。”

“从前她与郭香玲对我的屡次针对，都是余潇潇在旁挑唆。包括梨园一事，整个迷药的计划都是余潇潇制定，她虽然对我下了迷药，却悬崖勒马，赶走了那个男子，没有让他欺负我。”

“从头至尾，我都知道。却只是顺水推舟，没有将事情的真相与你和盘托出。即便是你问起是否是慕容红锦所为，我也从未否认过。”

……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韩芷柔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飘着一枚茶叶的清茶，“如此，王爷会恨我吗？”

“……不会。”

云澈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但也没有一丝温度。

他突然站起身，转身拂袖离去。

走到水榭门口时，顿了顿。

“我会当做你我从未见过。”

扬长而去。

韩芷柔眼看着云澈月白的身影在一片桃树林中渐行渐远，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一切早就该结束了。

她不爱云澈，但是云澈宠她护她多年，如同长兄，也如同一位能够下棋，能够说琴谈天的至交好友。

正是因为这样，她思来想去，才必须把慕容红锦的事情对他坦白，否则她今生都会活在愧疚与后悔之中。

只可惜，还是有些事情她不能说。

那些事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说了吧。

韩芷柔重新拨动了琴弦，琴曲凄凉。

雪晴高高兴兴地拉着雪云一路跑到水榭来，原本是想远远地看一看自家小姐与云王爷间的柔情蜜意，却怎么也没想到，等他们来时云澈人影都已不见了，只有韩芷柔一个人，闭着双眼忘情地抚着琴。

“哎，王爷人呢……不会出恭去了吧！”雪晴左看右看没找到人，疑惑地道。

雪云看着远处水榭里孤寂的人影，听着耳中心绪悲凉的琴音，摇了摇头，“王爷与小姐只怕是出了什么分歧。已经离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啊……”雪晴苦了张脸，“那咱们要不要去告诉老爷呀！老爷可是交代了咱们两个让小姐和王爷好好相处的！”

“怎么能跟老爷说呢。老爷若是知道，肯定要责怪小姐没有用心拉住王爷，要斥责小姐的。”雪云皱眉道。

“那咱们怎么办啊？”

“我找机会去找王爷，好好问个清楚。”雪云咬牙道，“且不说咱们小姐根本没做错过什么，就算真的犯了错，王爷也不该如此伤小姐的心。”

“可是……云王爷最近好像很可怕！从前还好，自从云王妃死了……听说性格就阴冷了许多！”雪晴瑟瑟发抖地道。

“我会小心的。”雪云脸色阴沉。

越临县，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中。

红锦在床上又躺了一日，**才总算回复知觉了，迫不及待地扶着床边就要下床站起来。

黄祯正好端着药碗进来，被红锦努力尝试的样子吓了一跳。

“当心。”黄祯大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红锦。

“半仙……害你担心啦。”红锦不好意思地道。

她在床上躺得太无聊了，所以就没管半仙之前跟她说的还要躺上一天，趁他出门赶紧就悄摸摸地尝试下床了。

结果谁知道被半仙杀了个回马枪，抓了个正着！

“谁让我赶上的是你呢。”黄祯搀着红锦纤细的手臂，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

“你假死的时间太久，身体的血液久未流通，需要慢慢恢复。你把重心放在我这里，慢慢试着往前走。”黄祯耐心地引导道。

红锦只好听黄祯的话，拄着他的手臂，一点一点试着迈腿向前走。

腿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不太听话，红锦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往前走出了一步，脚一落地，腿立刻软的没有一点站立的力气，整个人都落进了黄祯怀里。

“对……对不起啊！”红锦本能地想往后退一步，但无奈自己的腿又不听使唤，腰间又被黄祯紧紧揽着，没能如愿。

“有何对不住的？慢慢来便好。我一直在，你放心走。”黄祯淡淡道。

淡淡的药香气息十分好闻，但也让红锦本能地想着男女授受不亲，想要拉开一些距离。

“半仙，你肯定还有其他事要忙吧！你别管我了，反正这周围都是东西，我扶着慢慢走就好了！”红锦不好意思地说道。

黄祯何等敏锐，把红锦悄悄隐藏的一丝不自在完全察觉进了眼底。

“你是在赶我走吗？”语气很平静，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显然带了几分委屈。

“没有啊！我怎么会赶你走呢……”红锦赶紧摇头。

黄祯薄唇轻抿，“那就不要拒绝我。”

红锦顿了顿。

他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很空，却又好像很满。

“半仙你……不让我拒绝的是什么？”红锦犹豫了许久，才问出口。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但是半仙有时候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像云澈的目光……

黄祯静默良久，突然抬手在她脑门上轻扣了一下，“自然是，不能拒绝本大夫的医嘱。你以为是什么？”

啊……

原来说的是医嘱！

红锦大大松了口气。

对啊，她在想啥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云澈那个难懂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