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江枫再度重复了一遍, 目光灼灼地与卫峥对视。

卫峥虽然苍老，但是他毕竟是个久居上位，在庞大的卫家都令行禁止的人物, 与他对视, 在他刻意地试压下, 江枫手心都出了汗。

江枫捏着拳头, 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地笑容，视线没有挪开半分, 说话也没有半分气短：“梁少是在帮你儿子，你却嫌他多管‘外人’的闲事，然后把他推给卫琬琰。”

“以管窥豹，让我猜猜，卫先生你一定是在心里做好了放弃清章的准备了, 我说的对吗？”

江枫一错不错的盯住卫峥的眼睛, 质问道：“你放弃了他，对吧？”

“或许, 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放弃他了。”

江枫没有听卫清章说过他和卫家的往事与恩怨, 但是三年来, 他见卫清章一个人住在青峰山, 期间卫家人，除了闹掰的卫琬琰, 卫峥也只不过是借着讨伐和质问的缘由来了一次而已。

以小见大，他可以猜到卫清章在卫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卫峥看着是个好爸爸, 对卫清章的关心不似作伪，但是人是矛盾的，也是复杂的，他可能爱卫清章, 但是他依旧可以放弃卫清章。他可以在某些地方偏袒卫清章，却也可能为了整个家，所谓的大局而牺牲卫清章。

江枫对卫峥抱有过希望，但是从刚才卫峥的话里，他推测出了卫峥的决定。

卫峥言语中有一种，做下了某种决定的冷酷。

卫峥的脸色越发冷凝，双颊上的肉不受控制的微微抽搐抖动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你懂什么？”

“你只是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揣测我和我儿子的事情？”

江枫道：“我不是外人。”

江枫原本只是猜测，但是卫峥这样的反应，却让江枫确定，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如果不是被他戳中了心事，卫峥的反应不会这样激烈。

如果不是心中有愧疚，心虚，卫峥压根不会这样被动的被江枫的话牵着鼻子走。

江枫的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替卫清章感到难过，继续道：“我是卫清章的爱人。”

“呵。”卫峥冷笑：“脸皮真厚，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你？”

江枫丝毫不被卫峥那轻蔑的眼神所打击，反问道：“我和卫清章好，又不是和你好，为什么需要你承认？”

卫峥觉得江枫很可笑：“我是他爸！”

江枫也觉得卫峥很可笑：“你配吗？”

卫峥是卫清章的父亲，是堂堂卫家的家主，江枫知道得罪死了卫峥对他没什么好处，但是江枫只要一想到卫清章所遭受的委屈，和外面的人对卫清章的污蔑取笑，他就没办法理智。

尤其是卫峥现在坐下了“为了卫家舍弃卫清章”的决定。江枫现在是很认真地想质问卫峥，你说你是卫清章的父亲，你配这个身份吗？

卫峥还是第一次被一个他完全不看在眼里的小角色呛声，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江枫，这个他可以轻易摁死，却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他没有再自降身段地与之争辩，也卖了梁宴成面子没有直接把人丢出去，只道：“你走吧，卫家不欢迎你。”

他复又看向梁宴成，咳了两声，道：“宴成，我身体不舒服，没办法继续招待你了。”

说着他一抬手，立刻就有人走上前来，打算推他离开。

梁宴成放下手中的茶杯，拦住了卫峥：“我此次来还有件重要事情。”

梁宴成顿了一下，道：“不知道卫小叔现在是什么情况，晚辈能否去探望一番？”

“他现在不想见人。”卫峥看着他，眼睛耷拉着看着很是疲惫，还有些许不耐烦，他苍老的声音含着警告：“在卫家家事没有解决之前，他都不接受任何人的探望。”

卫峥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江枫，然后面无表情地道：“送客。”

梁宴成和江枫被卫峥从卫家请了出来，在大门口遇到了卫轩豪。

卫轩豪这次没理会江枫，而是对着梁宴成笑道：“梁哥，要一起去看我姐吗？”

梁宴成没有立刻回答卫轩豪，而是问江枫：“去吗？”

江枫摇了摇头：“不去。”

他现在不想见卫琬琰，因为他不想对一个还在病床上的女人动手，那太难看了。

梁宴成点头，然后拒绝了卫轩豪：“我今天有事儿，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我会让人备礼代我去医院探望卫小姐，”

梁宴成以往喊卫琬琰都是喊“琬琰”，对卫琬的态度不能说特别殷勤，但是也十分妥帖，明显是很在意和上心的，可是今天梁宴成的态度太奇怪了。

就像是突然就要拉开他们的之间的距离，撇清关系。

而且梁宴成先询问了江枫意见的这个细节也很耐人寻味。

卫轩豪一脸见鬼，他的视线在梁宴成和江枫身上来回转了转，捏紧了拳头，质问道：“梁哥的事儿，就是陪这个小白脸？”

他夸张刻意地上下打量着江枫，眼神轻蔑鄙夷：“没想到梁哥也喜欢这口，早知道我就给你送几个玩玩了，这种货色多的是。但是这小白脸是我小叔的玩意儿，你跟他共同一个，也不嫌脏？”

卫轩豪的话太难听，梁宴成懒得和他解释，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是我的私事，你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吗？”

很简单的一句反问，却把卫轩豪噎住了。和梁宴成的眼睛对视了一眼，一秒两秒……卫轩豪不甘心地闭了嘴。

梁宴成看着脾气好，但是哪怕是之前关系最融洽的时候，他也没敢在梁宴成面前放肆。

虽然家世差不了多少，但是梁宴成是正经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认真说来，他们俩压根不是一个圈子层次的人。

他是怕梁宴成的。

梁宴成带着江枫上了他来时坐的那辆车。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让江枫先坐进去之后，他才跟着坐了进去。

卫轩豪看着这一幕，阴阳怪气的对着车尾气嗤笑了一声，自觉是窥破了两人的奸/情。

之前江枫的绯闻还是他拿到老爷子面前说的，想起那些，再联系今天这一幕，卫轩豪想，这个小白脸倒是好手段，攀高枝真是一攀一个准儿。就是不知道，卫清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卫轩豪玩味一笑，转头就去了卫清章被关的那个院子。

梁宴成今天的态度有些冷淡，但是卫轩豪也没有太担忧，只当梁宴成是生卫琬琰的气了。毕竟卫琬琰一个女人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梁宴成嫌弃、生气，卫轩豪都觉得挺正常的。

而且不管梁宴成和那个小白脸怎么样，梁宴成作为梁家的继承人都绝对是要结婚的，而卫琬琰就是他最合适的结婚对象。

所以卫轩豪虽然有点不满梁宴成对他轻慢的态度，但是他并不担心梁宴成会真的和他们闹崩。

——

车上，江枫收起了之前在卫诤面前展露出来的那点焦急和愤懑，脸上一片平静。

梁宴成侧眼看向江枫，他发现江枫是真的很平静，平静到让他怀疑江枫压根不担心卫清章。这样想着，梁宴成直接问了出来。

“没见到他，你不担心吗？”

江枫原本垂眸想着事儿，闻言抬眼看向梁宴成：“我确定了他人生安全没问题，就没必要太担心了。卫峥虽然打算偏袒另外两房人，但是他心底里必定对清章怀有愧疚之情，不会斩尽杀绝的，相反，他会更注意清章的安全，不允许两房的人再对清章出手。”

江枫之前只是让他带他去见卫诤一面，并没有和他商量过什么针对卫诤计策。

梁宴成也是现在才突然明白了江枫刚才为什么表现得那样尖锐了。

因为江枫知道，这时候压根不需要他人为卫清章说情，卫峥心里早已经有了决断，绝对不会他人三言两语劝说就有用的。

江枫越是刺激卫峥，卫峥反而会感到更深的愧疚，对卫清章的补偿心理更重一些。

梁宴成以为江枫的镇定是装出来的，但是事实证明，江枫在面对现在这样的场面，面对卫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对卫峥这样的大人物，依旧能保持冷静镇定，不怯场，并能快速的做出判断和反应。

这和他记忆中的江枫有明显的不同。上辈子的江枫哪怕有着更多的底牌，绝没有现在的江枫被动，但是他露了怯，再多依仗也依旧藏着点自卑。

而眼前的江枫，没有强大的外力，但是他有强大的内心。

徐恒洲对他说再多，他也没有全信，但是当他和江枫接触了之后，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别是如此的明显，仿佛是两个极端。

而且江枫对卫清章的这份信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为卫清章奔走，就不是上辈子自私自大的江枫能做出来的事情。

“梁少，今天谢谢你了。”江枫询问道：“那边有查到什么吗？”

江枫知道梁宴成重生了，所以猜测梁宴成不会再继续支持卫家的大房二房，在他向柯绍打听到梁宴成推迟了订婚的时候，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再联系上卫清章身边亲近的下属，了解到梁宴成主动和卫清章接触过的时候，就猜到了梁宴成想做什么——梁宴成想换个合作对象了，换成卫清章。

于是他选择找上了梁宴成，和梁宴成合作。

今天带他进卫家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卫清章现在需要一个支持他的人，也需要有人能为他搜寻被污蔑的证据，为他出声。

梁宴成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轻松的答应了与他合作，但是想让他这个时候出手帮卫清章一把，卫清章这边就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幸而，卫清章的下属对他很信任，并积极配合了他，促成了他与梁宴成的交易。

不用想，这些人会这样配合他，信任他，绝对是因为卫清章做过什么。

江枫想，卫清章多聪明一个人啊，能让身边的朋友，下属轻易地接受了一个原本他们并不看在眼里的人，早早地化解掉了潜在的矛盾。但是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一个卑劣的计谋给套牢了呢？

梁宴成和江枫距离不过几只拳头的距离，这样近的距离坐在一起，他面上淡定，实则有些局促。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江枫心平气和的聊天，江枫还真情实感的对他说谢谢，这让梁宴成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微微出神，没能立即回答江枫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惹来了江枫疑惑地一瞥。

梁宴成反应过来，他正了正神色，对江枫道：“整个房子的监控在一个月前就被拆了大半，走廊和房间里面是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的，除了房间里一杯下了药的酒被拿去做了检验，宴会当天的食物都被处理掉了。”

“那天来的人很多很杂，列齐名单后我让人逐个初步调查了一遍，只找到两个相关的线索。一条是，当天晚上卫琬琰主动找过卫清章。”

梁宴成看了眼江枫，道：“在大厅角落里，卫琬琰拿了两杯红酒，她自己喝了一杯，卫清章没喝，但是他们说了会儿话，看起来很亲密。”

说完，他问江枫：“你真的没怀疑过卫清章和卫琬琰之间真的有点什么吗？”

梁宴成此前从未想过卫琬琰和卫清章之间会有什么超越亲情之外的感情，但是这件事情，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甚至忍不住黑着脸猜测，会不会这对叔侄早有暧昧纠缠，连如今的江枫也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此前，他从未听说过卫清章有断袖之癖，也没有见过他和别的女人走的近，除了卫琬琰。

卫琬琰是唯一一个和卫清章有纠葛，而且纠葛很深的女人。

他们的关系……真的没有在私下悄悄地变质吗？

仔细想想，这对叔侄的关系的确有些不简单。

而如果带入卫清章和卫琬琰真的有奸/情的话，很多东西都可以解释的通，包括这次的事情。

“你想过卫清章为什么会和卫琬琰独处一室吗？或许没有人逼他，他是自愿的。”梁宴成道：“那天见到卫琬琰掉下来的人被封了口，但是我查到，卫琬琰当时赤/身裸/体，身上还有明显的痕迹，你说她跳下来之前他们做了什么？”

“卫清章或许没想到卫琬琰会突然跳下去陷害他，但是在她跳之前，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梁宴成再次强调了一遍：“卫清章很可能不是强迫的，他是自愿和卫琬琰……”

未尽之言，梁宴成用眼神传递给了江枫。

梁宴成的声音蛊惑，一字一句清晰的映入了江枫的脑海。梁宴成的话不是没有可能，卫琬琰和卫清章的关系的确很不一般，若是深想，连当初卫清章和卫琬琰的决裂都透着丝丝怪异……

若是再疑神疑鬼一些，他还可以怀疑卫清章不和他做到最后一步，原因不是卫清章所说的那个原因，而是因为卫清章喜欢的压根不是他。

江枫舔了一下干燥的唇，沉声道：“在他亲口和我解释之前，我会无条件的相信他。”

“就算……”江枫忍不住再次舔过干涩的嘴唇，道：“我也会帮他。”

梁宴成愣了一下，受到了些许惊吓，江枫居然能说出这样深情卑微的话……试问谁听到一个花心大种/马渣男露出这样卑微的一面能不震惊呢？

“你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但是也不仅是喜欢。”江枫缓缓地道：“如果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无关风月，那我就欠了他很多人情，也是要还的。”

梁宴成脱口而出：“我以为你并不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闻言，江枫的眼中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道：“我记得我和梁少只有几面之缘，我似乎并未得罪过你，梁少为什么会这样评价我呢？”

对上江枫澄澈的双眸，梁宴成不知道为什么，仅两三秒就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你们这些豪门是不是都很喜欢说‘戏子无情’？”江枫没等梁宴成说话，突然笑了笑，用玩笑的语气道：“但是‘戏子’也是人，人都会有七情六欲，演员只是我的职业，我也可以重情重义。”

梁宴成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他也不好解释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得退了一步，默认了江枫的话，然后道：“抱歉，是我狭隘了。”

“没关系。”

江枫勾着嘴唇笑，看起来并没有丝毫介意。

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停在了之前卫琬琰过生日的那栋豪宅前，这里已经被卫家封了，但是梁宴成有办法带他进去。

打开车门时，江枫一脚跨出了车门，却突然转头对梁宴成露出了一个笑，说：“其实我刚才和你开了个玩笑。”

“我从未怀疑他。”

梁宴成微微恍神间，江枫已经下了车，但是声音和那个纯粹的笑容久久地在他脑海中回荡。

江枫的这句话，他也没有怀疑。

他相信，江枫是真的信任卫清章。

“江枫”是多疑的，但是江枫却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卫清章。梁宴成在心里微微叹气，难怪徐恒洲说，只要和江枫接触过，就不会怀疑江枫是在伪装。

“江枫”哪怕是个影帝，他也不信他能演到这种程度。

两人的性情太过极端了，没有丝毫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