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贪财鬼？这还真是没想到……好了，先不说他。陛下，我很欣赏你的魄力。”灵狐端详着年轻皇帝，流银似的刘海悄然飘起：

“三艘就三艘，正好拿来分散翼翔妖邪。震天雷、开花弹，这些东西带上也行，要是能把朱邪赤心炸伤，到时候我也可以省点力气。那就，说定了？”

“不。”高殷再次摇头，而且态度斩钉截铁，词句远比杯子里的茶水冰冷：

“就算派出所有飞天舰，侦察行动还是很难成功。而且，即便寻到朱邪赤心的位置，接下来又当如何？在空中施法，把它直接消灭在地上？雪风阿姑，朕想听你说句实话：凭你的法术，真能将朱邪赤心一举击杀吗？”

“我比当年更强大。”霜雪之风望向已经转为紫铜色的阳光，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在朔镇，我是所有山精当中法力最强的。好吧，那我再退一步，登舰之前先找其他山精帮忙，多带几个助手一同过去。有他们分散压力，我有很大把握消灭或者重创太虚之刃，给凡人军队创造反攻机会。”

“渺茫的机会。”高殷的点评脱口而出，并且立刻引来了瞪视。年轻皇帝为此停顿了片刻，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有些咄咄逼人，但他身为朔镇前线总指挥，该强硬时必须强硬，否则就是践踏自身职责：

“无论刺杀太虚之刃，还是在这之后发动全线反攻，成功机会都很渺茫。雪风阿姑，北上兵团还有一半没过雀鼠谷，朔镇军队更是分散各地，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集结。以台军目前的状况，实在无法实施你的作战计划。”

灵狐遭到了明白无误的拒绝。不过，她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异常平静地倚上绳索，斜眼看向了好友之子：

“换句话说，你有自己的计划。讲讲看，我们应该怎样去做？”

“很简单。”高殷用指节轻扣桌面，突然觉得肩膀、腰背一阵酸痛，小臂上的筋肉更是想要直接造反：

“继续执行原有战术，首先以北上兵团支援朔镇驻军，将劫掠队伍赶出乡间；进而再将所有戎狄压迫到晋阳城北营地，集中台军兵力一举歼灭。”

“很稳当，稳当的就像从兵书上抄下来一样。”雪风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但这不是他的风格。陛下，你在南边……你在南边，应该同他见过了。我知道我这样说不合适，毕竟我当时不在场，但是……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能像他，像先帝当年席卷塞外那样，打得更有魄力一些。”

灵狐飞快地眨着眼睛，说到一半的时候目光就已离开高殷，纤细手指不安地捏住衣角。她的打扮很朴素，圆领袄以及棉布裙，外加出远门用的葛布长裤，同普通人家的女子无甚区别，但那些不经意间透出妩媚的动作，还有春水般流转的眼波，活脱脱就是——活脱脱就是，戏文中赚人眼泪的怀春闺秀。

/她果然和父皇……/高殷站起身来，只觉得胸中五味杂陈，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苦笑。“朕已立誓，绝不让父皇失望。”天子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好纷乱情绪：

“所以，朕更要尽心尽力打好这一仗，务必求得全胜。雪风阿姑，昨天朕同孝瓘堂兄、王铁枪见面商讨军务，此事你是知晓的吧？”

“放心，我没有偷听。至少没有全程偷听。”霜雪之风耸耸肩膀，指尖挑起一朵青油油的小巧狐火：

“我明白，你刚到朔镇，必须找之前的将帅了解军情，顺便建立自己的威信。但我还是要多说两句，你这个碰头会实在多此一举。想想看，他们这一来一回得浪费多少时间？还是那句话，危机在即，我们再不能慢悠悠的了！”

“如果没有这次会议，朱雀、玄武连舰员都配不齐。”高殷倒背双手，语气坚决：

“我们还进行了沙盘推演，借此了解晋中盆地的详细情况。雪风阿姑，戎狄派了多少劫掠队，凡人手里还有多少寨堡村庄，如果没有这次会议，朕只能通过战报自己摸索，即便连着熬夜也没法全弄清楚。但现在，朕至少知道哪些军寨情况危急，哪些村庄尚能自保，哪些屯田队伍遇到了地下妖邪袭击，哪些河道、水渠有水生妖邪出没。孙武子的那句话，不需要朕再去重复吧？”

“知己知彼的确很重要。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雪风蜷起一条长腿，就像是被顽皮孩子气到那样，轻叹了一口气：

“但你不能只关注这些细节，却把最要紧的东西丢到一边。晋阳城周边百里，这几个月我走了不下三遍，陛下，我可以把民间情形明明白白全告诉你，而且不需要沙盘帮忙：朱邪赤心刚停止进攻晋阳的时候，村庄、寨堡周围还算平静，凡人需要担心的只有戎狄军队，但他把爪牙撒出去烧杀以后，情况就全变了。

“土无伤、巨蚯蚓、肥遗蛇，土著妖邪有时候白天都敢出没；新种跳尸、聪慧猛犸、自爆肉瘤，新型怪物变得四处横行。陛下，这块土地已经被数十万死魂灵改变了，再这样下去，我们甚至能用肉眼看到边界的消失！”

“朕到来之后呢？”

“之后？陛下，请原谅，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朕到来之后，这些妖邪是更猖獗了，还是变收敛了？”高殷把卷子展开，目光落在开篇第一首七言诗上：

“雪风阿姑，你肯定不会看漏这些细节。请想想罢。”

“你来之后……”进账以后第一次，令狐陷入了沉思。数个心跳之后，她异常急切地单脚跃起，再次立于绳索之上：

“陛下，这么短的时间，我来不及进行全面调查。目前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情，在这座军营周边，妖邪的活动的确有所收敛。但是——”

“请再想想。”高殷并不允许主动权被夺走。他为灵狐摆上琉璃杯，手上的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