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

汉宁市靠近北边，是一片未开发的高新园区，建筑错落有致地布局，路上汽车很少，车道宽敞，视野开阔，路的两旁是绿化带，绿叶中藏着点点澹黄，仿佛预告着盛秋即将来临。

一辆正在行驶着的甲壳虫里。

姜黎黎说：“那个师傅还是挺负责的。”

易阳随意“嗯”了一声，目光看向窗外，教练师傅是否负责对他来说不重要，反正也没指望让教练师傅带他练习，没记错的话，这两年还不是红外感应考场，考试全程是真人考官评判的，比红外考场的难度要稍低一些。

不可能会挂！

易阳的想法是，报了名，参加科目一考试，然后就让教练帮忙挂学时，等学时挂满了，就直接去考试就好了。

姜黎黎的小车子在一家名为“平安驾校”的招牌前停了下来。

破旧的招牌，卡住的大铁门，往里面望去能看到一个平房，以及一片训练场地，几片树叶打着滚在面前跑过去了，里面传来一阵阵汽车发动机的噪音。

易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看了姜黎黎一眼，心里的话却没有说出来，这个地方看上去实在是无法恭维……作为富家千金的她竟然愿意到这种地方来学驾照？

姜黎黎大概是看出了易阳的内心所想，轻轻咳嗽一声：“这里是他们驾校的本体，还有一个办事处，就设在我们学校旁边。我是大四的时候无聊，报名的驾校，当时学校周边有四五家驾校，他们的办事处装修的是最好的，唉，所以我就上当了。”

易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马屎皮面光……”

“啊？”

“没什么……”

车子停在门口，姜黎黎和易阳往里面走去。

虽然看上去挺破旧的，但是驾校占地面积很大，科目二的所有场地十分齐全，同时有八九台教练车在基地里转圈圈，一眼看去，大多是一辆教练车里坐了三四个人，大家轮流掌握方向盘。

车速很慢，跟易阳走路的速度差不多，一辆白色的教练车在易阳和姜黎黎面前缓缓驶过，从车窗里望进去，一个眼镜妹紧张兮兮地盯着前面的路。

车子开过去，让出了视野，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平房。

姜黎黎说：“我以前的那个教练师傅就在里面了，我跟他电话里都说好了，哼，以前跟他学开车的时候给他没少买礼物，人不错，让他关照关照你。”

片刻后，易阳见到了姜黎黎曾经的驾校教练。

教练师傅姓韩，是一个小胖子，烫了一头卷毛，见到姜黎黎后，笑呵呵地说：“小姜啊，谢谢你给我介绍人啊。”

姜黎黎说：“可不是介绍哦，他是我弟弟，你要好好关照他！”

“你弟弟？”韩教练再次认真打量易阳一番，说：“没问题没问题。”

随后他拿了几张表，递给易阳：“来小兄弟，先填一下这几张表。”

易阳随手拿起来看了一下，都是法律规定的几张必须填写的表，便拿起旁边的笔刷刷刷写起来。

韩教练侧着头看了一眼，说：“小兄弟字写得很漂亮啊。”

“嗯……”

等易阳将表填完，姜黎黎说：“易阳，学费已经帮你交了哦。”

易阳微微一怔，却是没有说什么。

将手续办理完成后，韩教练说：“哦对了，你这两天有没有安排？要做一个体检，考驾照必需的，也别紧张，就是测一下色盲啦，手脚健不健全之类的项目……”想了想，又想起来什么，从抽屉里翻了一本资料出来，说：“还有就是……这周周末，要带几个学员去考科目一，今天是周一……哦，如果预约的话，你刚好也能赶上。”

韩教练将抽屉门关上，将那本资料册交给易阳，笑着说：“科目一就是交通规则题目，题目都是固定的，这本资料册里面的题目能记个七七八八，基本上就没什么问题了。”

易阳接过，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作为一个老司机，哪怕凭经验和常识去做，也肯定能过。

不过这个时代还稍显落后啊，后来几年内，随着智能手机普及，随便下个驾考app题库就能开始刷题了，而现在还必须要用纸质资料册来学习。

易阳说：“没事，一周时间复习够了，帮我预约吧，我这周跟他们一起去考科目一。”

韩教练点点头，对于驾校教练来说，其实他比做学员的还要盼望能早点送你毕业，因为驾校教练是赚提成的，自然在手底下的学员越多赚得越多，可是如果一些学员一直考不过，不仅影响口碑，而且不得不将本来就有限的时间分配出去，每个人能练车的时间更少了，于是通过的成功率更低，久而久之看上去手底下学员多，但没有新人进来，就赚不到钱，如此恶性循环。

易阳看上去就很灵光，而这样的男生往往学车很快，只要给他好好讲几次，一般都能过，驾校教练都喜欢。

“行，那就帮你预约这周周末，我们这个驾校考试也好、练车也好，都是全程包接送的，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我们电话沟通。”韩教练掏出手机，想了想，又说：“你们这些高材生啊，考科目一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考完了科目一，接下来就是科目二的学习。”

“科目二学的是场地，有几个项目，单边桥、S弯、坡道起步，倒库、侧方位停车之类的，练车地点就在这里，到时候也是提前预约，我这里统筹安排时间，到时候提前接送你。”

易阳却是想了想，说：“没必要这么麻烦，韩教练，你直接帮我把课时挂满就好了，到时候我来考试就行了。”

韩教练微微一怔，看了姜黎黎一眼，才问易阳：“以前开过车？”

姜黎黎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易阳，但反而心中有些开心起来，以前一直觉得易阳稳重得不像话，很少见到他少年意气的一面，今天才算是正式见到了，哈，还是个孩子嘛。

易阳一本正经地说：“嗯，人送匪号汉宁六回头车神。”

姜黎黎感觉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那个，他会一点点。”

韩教练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笑了笑：“这个可以理解，开过车子是吧？有点基础，上手起来肯定很快，不过还呢，这个科目二和平时开车还有些差别的……”他看了看易阳，说：“这样吧，正好今天上午只有两个学员，我带你试一试场地，也顺便看看你的底子。”

姜黎黎笑着说：“正好，我这个弟弟啊，整天老是在我面前吹牛他科目二能一把过，不知天高地厚，嘻，让他看看不是那么容易的。”

三人一起来到外面的训练场地。

这个驾校的场地并没有分科目分别设置，而是彷照着真实的考试场景，一比一设计了完整的路线，起点，过单边桥，坡道起步，接下来S弯道……

易阳他们站在起点处，旁边就是科目二的最后一个项目，倒车入库。

此时，姜黎黎有些出神地看着一个女学员倒车入库，此时教练车的屁股已经偏离了车库线的方向，但是小姑娘不但没有及时打方向调整，反而坐在副驾驶的教练喊了一声：“往左边……左边来点……”一慌张，往右甩了一点方向盘，车子十分果断地停成了车库的对角线。

姜黎黎微微一叹。

韩教练坏笑一声：“哈哈，让你回忆起自己了吗？”

姜黎黎顿时一惊，脸微微一红，反驳道：“我……我哪儿有！”

易阳好奇地看了看姜黎黎，问：“我姐当时学科目二的时候表现得很笨吗？”

姜黎黎充满怨念地瞪了易阳一眼，韩教练感受到了一阵阴风，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只是嘿嘿嘿嘿干笑两声，“没有没有，你姐姐啊聪明机灵着呢！”

姜黎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片刻后，韩教练的学生开着车子也回到了起点。

原则上，哪怕是科目二的训练场地，教练也是要坐在副驾驶上的，否则出了事情肯定是要承担责任，但是规矩是死的，在执行的时候并没有严格遵守，某一个教练手底下的学员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了，或者有那种被吊销了驾驶执照重考的老司机，教练也会让他们独立在场地里练习。

当然，有一个前提条件，教练车的怠速相比普通民用车，都被调得很高，而高怠速带来的好处就是车子哪怕不给油门，也不会熄火，又将油门下面垫死，踩不下去，所以学员在学习科目二的时候只能挂一二档，用怠速跑跑，时速也就在十公里左右，这个速度想来也没有办法出多大的事。

车上有两个小姑娘，都是在汉宁市读书的大学生。

韩教练招手让她们把车子停下来，随后招呼易阳上车，姜黎黎便在场地旁边的一个凉棚下面坐下来。

两个女生已经练习了很长一段时间，准备要去考试了。

韩教练让她们两人坐到后面去，然后让易阳去驾驶位上。

因为是女孩子坐过的，所以座位调得距离方向盘有些变态的近，几乎要杵上去了，易阳十分熟练地将驾驶座往后推到尽头，这才坐下去，又十分自然地观察了一下后视镜，仪表盘，摸了摸档把。

注意到这一幕，韩教练目光微微一动。

两个女生一个看起来就很内向，另一个脸上有雀斑，烫了一头卷发，性格活泼，一坐下便十分得意地对韩教练说：“教练，嘻，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了，你对女司机有偏见吧？看，我们两个现在多么熟练？”

韩教练这才将视线从易阳身上移开，看向两个女生，说：“你们都练习多长时间了，要是现在还连科目二都练不好，那就太对不起我了。”

“哼，我们哪里练了很长时间啦？”

韩教练看了看易阳，眼珠子一转，哼了一声：“那是因为你们还没见过男生学车，今天正好给你们看看，一个男生学车有多快。”

易阳眼神一动，心里有些好笑，这个韩教练啊……

果然韩教练开始介绍易阳给两个女生认识：“他叫易阳，我今天刚刚新收的学员，才满十八岁，今天是第一次摸车。”

卷发女生十分活跃地问：“呀，你才十八岁啊？易阳？好名字好名字，有没有女朋友呀？我帮一个朋友问一下。”

另一个女生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然后拉了拉卷发女生的衣服。

韩教练不满地说：“这个你们待会儿慢慢聊。”看向易阳，“先给你讲启动的流程，来，先把钥匙插上，我们先打火……”

韩教练简单地讲解了一遍，然后说：“来，易阳你试试。”

卷发女生不满地说：“韩教练，你对这个帅弟也太敷衍了吧？连示范都不示范一下？”

韩教练说：“都说了，对男生不需要。”

易阳笑了笑，扭动车钥匙，随后发动机抖动起来。

卷发女生这才不说话了。

握着方向盘，他心情有一瞬间的激动，不过表情显得平静，算起来，这一次是重生以后第二次开车，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速度、驾驶、机械，这些名词承载的浪漫经久不衰，无关年龄。

不等韩教练下一步指示，易阳利索地挂上了档位，韩教练微微一怔，下意识将脚放在了副驾驶的刹车上，但并没有踩下去，想说什么，易阳已经轻抬离合器，车子便十分平稳地开了出去。

韩教练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两个女生也有些惊讶地从后面看易阳……

从一个人的驾驶姿势上，基本上就能看出来一个人是不是新手。

新手和老司机最大的区别就是，新手从坐到掌控方向盘的姿势都十分僵硬，眼睛往往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路，手抓紧了方向盘，腰坐得笔直无比，而老司机的话，如果有条件，他们甚至想躺着开车。

易阳挂好了档，朝着第一个项目单边桥开去，韩教练正想提醒，但突然察觉到车子已经在正确的位置上了，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

几秒钟后，车子一侧翘了起来……成功上了单边桥。

两个女生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卷发忍不住说：“你以前开过车？”

易阳一本正经地说：“没有啊。”

“那你……”

易阳甚至有空转过来看了她们一眼，奇怪地问：“你们不知道吗，男生天生就是会开车的。”

“啊？”两个女生目瞪口呆。

韩教练忍不住笑出了猪叫。

随后，在韩教练一句话都没有提示的前提下，他十分老练地完成所有项目。

易阳特意表现自己的老练，自然只是为了让韩教练放心帮自己挂学时，这个目的也顺利达到了，下车前，那个卷毛女生跟他要电话号码，并且十分明确地表示想介绍女朋友给他认识，被他给拒绝了。

理由是，不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女生。

下车后，易阳看到姜黎黎正在低头玩手机，便走了过去。

姜黎黎视线的余光里看到有人过来，抬起头。

易阳澹定地说：“我们走吧。”

姜黎黎收起手机，站起来，问：“怎么样？”

易阳说：“都说了嘛，江南省六回头车神。”

姜黎黎笑起来，“下次是不是就成中国六回头车神了？”

训练基地里盛开着茉莉花，风一吹，香气四溢，姜黎黎一袭白裙，踮了踮脚尖，折了一根头顶的柳枝，随手编成一个柳冠，笑嘻嘻地对易阳说：“来，给你，车神。”

嗅到了一阵幽香。

他想，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拒绝别人的时候这句话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