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朗点头应承，又给钟上元做了个揖才离开。

第二日清早，钟上元从定中醒来，推门便见墨画守在门外。

他原吩咐过他们不用一直守在自己门外，只要用人时有人便可。

墨画见他推门出来，福身道：“公子，外面有个老道士带了个小道士说要见你，问他姓名他也不肯说，只赖着不走。”

钟上元心中翻了个白眼，看来就是泉明道人这个泼赖了，昨夜王宁钧一说这事他就来了。

“人现在在哪？”

“素琴已是带着他们在花厅坐着了，上了茶水果子点心招呼着。公子您见见吗？”

伸了伸腰，钟上元吩咐道：“把人带到正厅去吧，我稍后便去。”

钟上元在院子里踱着步子逛了一圈，算着时间泉明道人约莫喝了一盏茶，他才晃晃悠悠地往正厅去。

因为是夏日苦热，正厅的窗门常常大开着，这样有穿堂风吹过倒也凉快些。

钟上元从游廊过去，隔得远远得便看到泉明道人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时不时浅浅啜上一口，显得从容自在，一点也没有为了自家的事着急上火的样子。

钟上元只无声一笑，旋即收起笑脸，略做严肃，踏入前厅：“泉明道长，这般早来不知所为何事啊？”

泉明道人见钟上元一来，先是眉眼低垂，随后将手中茶盏往几上一摆，苦着脸道：“还请师叔为师侄做主。”

这声师叔喊得快得很。

钟上元故作不知，反问道：“做主？做何主？有人要侵夺你苍柳观地基田产么？”

泉明道人老脸一红：“师叔说的哪里话，苍柳观那点小田产怎么有人看的上。只是……”

“那是景素的同参出问题了？”

“师叔，你听……”

“噢，我知晓了，定是你家尚祖师从东极玄然山回来了。”

钟上元一个劲地与他插科打诨，根本就不听他所言。却不料泉明道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倒是把钟上元和一旁的景素吓了一跳。

钟上元原只是想戏弄他一番，却不曾想这个老道如此无有底线，当即也不耐再与他唱戏下去。

施施然坐下去，他见泉明道人跪在地上正要捶足顿胸，拂袖拦住，冷哼一声：“你是修道人，需知除却天地恩师双亲，其余皆不可跪，你家尚祖师若在此，怕是要一掌取你性命。”

泉明道人被他架住，原本还想装一装样子，钟上元只是淡声道：“景素，扶你师父起来。我知晓他是为了灵官大会而来，若有什么不妨直说，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一旁景素见泉明道人一膝盖跪下去时，白净小脸上早就红透了，听了钟上元的话麻溜将泉明道人一把搀起，泉明道人面上就更红了。

钟上元这才道：“你仔细分说，我只知上次灵官大会，你已是坐到台上最次的位置了。”

擦了擦汗，泉明道人这才将事情缘由说了出来。

果然前几天那一道传信灵光就是城中大观给苍柳观的。

那信中言说，苍柳观尚祖师不知所踪，但泉明道人如今修为低微，已不配再端坐灵官大会台上的十张椅子上，如今恰有一家道观有人要与苍柳观比试，胜者不仅能端坐台上，还能取得苍柳观所在一片基业。

原本泉明道人不想理会，但今日一早，却又有一道传信，说是若果苍柳观届时不出席，那便在博陵城隍见证下将苍柳观赶出博陵地界。

钟上元安静听他哭诉完，问道：“可知是什么人？”

钟上元这才知道这灵官大会是城中各家道观重新洗牌的聚会，目的是为了重新划定城中灵机的划分。

尚祖师一去数百年，后人弟子一代不如一代，苍柳观能现在才被推出局，也算是奇迹了。

泉明道人点头道：“我听闻是一家名为常英观的道观，开始收到消息我便托人打听，只说是与华莲道有些关系。”

“华莲道？那不是真空道的下宗么？”

泉明道人此刻也怕钟上元甩手不管，谁知钟上元沉吟片刻又问道：“那常英观修为最高者如何？”

“只知观主是灵胎境界。”

能抢掉苍柳观的位置，又得了城中大观允准，那常英观中便是有意虚境的高手坐镇。

钟上元突然头痛的厉害，挥挥手道：“文斗还是武斗？”

泉明道人回道：“比斗三项，一是推星，二是改命，三是神念之争。”

钟上元是听的一愣一愣，问道：“怎会如此？推星尚且好说，改命同神念之争又如何比试？”

“善渊观中有一件灵宝唤作遥梦心鉴，其中功用恰能完成这两项比斗。”

钟上元想到善渊观是太康门的下宗，太康门素来以符箓机巧闻名，有这等奇珍也是情理之中。

见钟上元不说话只是喝茶，泉明道人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觑了钟上元一眼要开口说话，钟上元却是挥了挥袖子道：“你且去吧，到时我随你一同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泉明道人只当是钟上元答应了，大喜过望，忙起身对着钟上元礼了一礼，景素也是默默一礼，随着泉明道人一同出去了。

这师徒二人出了槐花巷，景素这才板着脸道：“师父，这次承了师叔祖的情，日后定要记得涌泉相报。”

泉明道人收起方才那副面孔，神色淡然：“他既然记名在了我苍柳观名谱之上，那总得做些什么。”

景素不想同他争辩，严肃道：“师叔祖是当真图谋我苍柳观那处基业吗？你看看槐花巷这处宅子，再看里面那些摆设，还有下人穿着，哪些不好。他不过是念着与祖师同出一门的香火情分拉我们一把，原本这个忙他也可不帮，何必要为了我们得罪城中那些有背景有靠山的大观。”

还未等泉明道人开口说话，景素接着道：“师父你忘了祖师训诫吗？”

泉明道人只得不再言语，片刻后这才撇了撇嘴：“好小子都敢教训为师了。”

钟上元真是愁的头发都白了，观星原本他就不甚擅长，对面更是有意虚境的高手，神念之争怕是更难，更不提那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改命了。

让素琴去请绿渥来，钟上元突然想到张尘和松石观来。

张尘自从澜江边离开，松石观就关了观门，听人说里面是没有人了。

如今蹦出来这个常英观，怕不是真空道又在博陵安插进来的。

绿渥来时，看到钟上元愁眉苦脸坐在那里。

她一早便知道了这件事，觉着好笑，出言道：“你既不想担着这种事，何必又要应承下来，回绝不就好了？”

钟上元道：“当初他既允准了我记在名谱之上，是我承了他的情，如今我也该帮他一把。”

只是未曾想这件事如此棘手。

绿渥点头：“是这个理，但你也帮了他徒弟解决同参之事，如今这事，你实不必揽上身。”

“同参之事不过顺手为之，景素是个好苗子。况且我也有些打算。”

绿渥这才道：“推星之事妾有些本事。第一局对面顶多派出与妾修为相当之人，若要赢委实不难，难就难在后面两局。”

见钟上元愕然看着自己，绿渥抚了抚耳旁鬓发：“神君莫非不知这事都在博陵城修道人中传开了么？”

钟上元又将遥梦心鉴之事说给她听，绿渥沉思片刻方道：“彼时桓公有一神通名为五蕴心光，专照人心中所想，自成一界，中法之人往往堕入其中不可自知，想来这遥梦心鉴类似，不过是神念入内罢了。”

“如此一来，虽说对面之人神念仍旧强过神君，但不用比拼真元法力，神君未必会输。”她说时似乎对钟上元信心十足。

钟上元委实不知她哪里对自己来的信心，拾掇心情，摊手道：“死马当作活马医？”

绿渥拾起茶点，咬掉小口咽下，缓缓道：“神君，这灵官大会虽然是博陵城中势力洗牌之时，但到底还是在博陵城隍眼皮子底下，灵机划定这种事，修道人再有本事，涉及一郡，仍需城隍出手。

“这几日若是有机会，神君不妨寻寻黑狱司那一位，不过依妾看来，那位不定还会来找你。”

曹仲希既然不与博陵城隍一条心，自己的确能找他打探些消息，只是只怕到时是与虎谋皮。

钟上元望向绿渥，见她恰也看着自己，明眸若星，嘴角噙笑。

他嘴角抽了抽，闷声应了声好。

这日里入夜，钟上元悄悄从后门出去，施展水月镜花之法，沿着槐花巷一路出去，往城隍庙而去。

与其坐等机会，倒不如主动出击。

城隍庙在博陵城西北，钟上元一路行过去，除却收摊的生意人和更夫，难再见些其他人，毕竟博陵城后半夜也是有宵禁的。

今夜空中明月正好，但城隍庙处却是一片漆黑，只庙内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看着更添幽暗恐怖，这里在阳世是城隍庙，阴世之中又是城隍灵境入口所在，钟上元撤去隐身之法，在城隍庙外转了一圈便离开了。

果然钟上元回了槐花巷府邸悄悄摸回自家院子时，曹仲希正站在自己门前，仍旧一身黑衣，负手而立。

钟上元还未开口，曹仲希倒是对着他笑了笑：“不知钟公子是否在找我？”